父亲让时光倒流
笔名:潼涪哥
父亲就这样走了，我是四个子女中哭得最伤心的。爸妈生了四个孩子，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我是唯一一个儿子，真的，我大骂自己不是人，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妈的，这个时候才真正想哭，有用吗?
父亲走得很安样，嘴角带着丝丝微笑，就像一个熟睡的小老头。曾经的父亲，壮实的身躯，像一头公牛,吆五喝六。想想去世前的两个多月，父亲还说自己非常健康，他说:“看看我，吃得下、睡得香、身体棒,哪有问题，我肯定是不会做手术的，这个食道癌检查是不准的。你们不用劝我，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怪你们。”父亲，就是这样犟，无论我们怎么劝，他都拒绝手术，我们拗不过他,只得依他。有时候我也纳闷，父亲哪里像个癌症病人嘛。
在家里休养，我们给父亲熬些中草药，开始几天还乐意喝，还说喝了之后喉咙很滋润，感觉很不错。几天后，他不准我们给他熬药了，说越喝越难受，没什么反应，反而把身体给他弄垮了，没办法，我们又只能依了他。我们几姊妹天天给他买葡萄、苹果、香蕉等水果，很多时候，姐姐妹妹还从网上购各种我都叫不出名的水果给他吃，他头一两天还说可以吃点，两三天以后又不准我们买了，说吃不下去，喉咙挤着痛，不吃这些了。唉，这个老汉。
两个月后，父亲吃饭已越来越少，一百三十多斤的体重已降到一百零几斤，背明显驼了，眼睛深陷,走路也步履蹒跚，妈说老汉已不出门了，经常一个人呆在家里，现在出门已走不动了。我也清楚，父事与两个月前大不同了。这天晚上，我见父亲坐在桌边吸一管奶，吮吸了很长很长时间也没吸完，嘴里总是在不停吐口水，几乎没有口水，只有黏液，也叫漩，长长的连着。刹那间，我感觉到，不做手术，这个病真了神仙也救不了。妈妈年前就说，算命的说了，父亲挺不过今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喊自己去”，七十三岁生日刚过的父条，真的挺不过这一关吗?难道这是天意？年前父亲还没有生病，怎么就算到父亲命休矣！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坚持无神论，但算命的居然能说准。虽然父亲还活着，但从目前看，挺过今年基本不可能。有些事吧，强求不来，但还是希望奇迹能在父亲身上发生。
几天后，父亲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想通了，让我们几姊妹出钱，他去做手术，问问我们怎么想。我说当然可以，只是不知道耽误了两个多月，手术效果如何，只要您想通了就做嘛。两个姐姐和妹妹也同意他做，只是投钱多少根据自家情况而定，不统一要求。父亲很开心，说去问问医生看怎么做。
第二天下午六点，母亲突然打电话说父亲快不行了，我吓了一跳，匆忙一边打120，一边往父亲家里跑。到家时，父亲已不能说活，闭着服睛，嘴唇有些颤抖，只有极微弱的呼吸,静静斜躺在躺椅上，还没等来医护人员，父亲在几分钟中内就咽气了。那一刻，我才感到天旋地转，放声痛哭，我知道，我永远失去父亲了，再也没有爸爸了。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第一次真正去感受父亲的气息，第一次轻轻抚摸他的手，他的额头，他的脸，而他不会有任何回应。父亲，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临终前没有跟我说任何一句话。而我，作为儿子，自我懂事以来，在父亲活着时，从来没有真心发自肺腑的叫他一声“爸爸”，有时候叫他，都显得那么矫作，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我这是怎么当儿子的，我狂抓着自己的头，泪如雨下。
一直以来，总觉得父亲太平凡了。自我认为比父亲有本事，看不起他，有时和父亲说不上两句话就吵起来了，我这是怎么了？我还是人吗？此刻，一具冰冷的躯体，才想起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去触摸他的手，他的额头，他的脸颊……我的父亲，他已静静地走了，眼角掉出了两颗湿湿的、小小的泪珠，像是挤出来的，我用手轻轻拭去，摸着他的脸，冷冷的，茫然若失。人啊，说没就没了，有时看电视或手机，里面的生离死别，在我心里荡不起任何波澜。没想到，今天的主人公换成了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最亲近的人，一个最爱自己的人，就这样永远离开了。
几个小时后，父亲的尸体被送到了火葬场。我们默默回到家，守在母亲身边，深深的夜，冷冷的光，哭丧的脸，母亲的脸哭得老肿，一把鼻涕一把泪，絮絮叨叨，自言多语，瘦弱的身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我们知道母亲心里难过。随她吧，不要急着去安慰她，眼泪是心里的毒，流出来就好了。
后面一拨又一拨的亲戚朋友来探望，满满一屋人，母亲哭着把白天的事告诉了我们。白天父亲非常平静，上午去了医院，母亲说陪他，他不让。中午回到家，他说想吃凉粉，母亲为他拌好了凉粉，他又不想吃，在饭桌边，他轻轻告诉母亲，他现在很知足，很开心，孩子们都大了，成家立业了，都有自己的事做了，不再需要他们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几个孩子都很有孝心，很孝顺，都愿意给他出钱治病，他知足了。如果他不在了，母亲要坚强，要好好生活。大女、二女和幺女都会赚到钱，儿子和媳妇儿的工作很好，工资会慢慢涨，生活也会很好过。母亲还说他一直惦记着我的女儿，他的孙女，他一直很牵挂，会不想吗？小时候差不多就是跟着婆婆爷爷带大的，现在读大三了，一定要好好培养，将来会找到好工作，生活会很好。
母亲说父亲把每个人都讲了，当时只想是普通的聊天，也没有多想，吃完饭父亲就催促母亲去和楼下几个老太太打扑克，他一个人在家休息休息。没想到，再回来就成了永别，父亲就这样走了。
父亲一生非常勤劳、朴素、节俭，我们都知道，他一辈子怕用钱。父亲，一生七十三载，生病前连感冒药也没吃过一次，这身子骨多好啊!既是自身之福，更是我们儿女之幸。他坚持不做手术，就是怕花我们钱；他坚持不肯喝药，是一次无意中谈话得知几种药比较贵，他怕花我们的钱；他不吃水果，因为我们给他买比较贵的水果，他知道价格不便宜，故意说水果吃了喉咙痛。其实，一切的一切，都是怕我们为他花钱，他宁愿不做手术，不吃药不治病,忍受病痛折磨也不愿花我们的钱，不愿麻烦我们。他知道自己身体渐渐扛不住了，自行走了，他只想我们每个人好好活着，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父亲。
母亲说，父亲常说他腰周围及上腹钻心的疼，可他从来没有叫喊过一次，每次疼都自己用手按着，默默躺着，怕吵到母亲，更怕我们知道。他不准母亲在外人面前说他病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说别人知道了也帮不了忙，何苦呢？开心的事可以与人分享，痛苦的事不要张扬，别人没有义务接受。他走了，楼上楼下的人都不相信，说他看起来很健康，从未听见他大喊过、呻吟过，怎么会去了呢？
我们家里很穷，听父母说自他们结婚以来，家里什么也没有。唯一的一张床，还是用几根木棒支撑的，家里没有钱，没有米，没有面，没有油，只有一间毛草房，天上下大雨，屋里地面就像涨水一样，有一边土墙还有多大一个洞，只能用毛草堵着。什么吃的都没有，母亲嫁给父亲时，唯一一件衣服还是外婆陪嫁的。两个人白手起家，辛辛苦苦撑起这个家，辛辛苦苦养大了我们四个子女。自我懂事起，父亲就如一座大山，他的身体总是那么强壮，我清楚记得我几岁时，邻居有家人，人多势大，总想多占我家的自留地。父母虽是老实人，实在忍无可忍，便和邻居家打架，这家有六个大人（老两口，两个女儿，两个女媳），他们以为人多，我们家好欺负。结果父亲一个人干翻了他们六个，父亲还洋洋得意，他们那几个人那经得住我这个拳头打喔。我记忆中，父亲总是特别有力气，气力总是用不完。有时吃完晚饭，父亲就会对我说，鸟蛋蛋娃儿过来，老汉教您打拳，我就会跟着父亲在夜幕下有模有样练起来，母亲每每总是抱怨，别耽误孩子学习。唉，我这对父母啊，真是遇起了，父亲从没有问过我的学习，不管考试还是平时，从来没有过问过，母亲时时盯着学习，经常骂我父亲，您哪一次关心过娃娃的学习，说的也是啊，我读书以来，父亲确实一次也没问过。父亲这人啊，只关心我们的健康，只要看到我们几姊妹活蹦乱跳的，他就开心，其他从不过问考试一分还是一百分。长大后，我还有些抱怨父亲，他怎么从来不过问我的学习，这是我的老汉嘛，对我太不关心了吧。七十多岁的人还经常教育我不爱锻练，就知道坐着打麻将、看手机，动不动就生病，有时候我觉得他烦，还不爱搭理他。
父亲从早到晚干活，没有一会儿停息过，可母亲总觉得他干活慢，总是不停唠叨催促他，这样做完快干那样，不管母亲说什么，他从人来不顶嘴，母亲说往东就往东，说往西就往西，也不管这个事对与不对，有些时候:我们几姊妹私下嘀咕，父亲怎么这么听话，亏得还是一个老高中生，当时在三台中学还是前三名的高材生呢，母亲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就把父亲训练得服服贴贴的。不管母亲怎么骂她、打他，他总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几十年来，我们见证他们无数次吵架，母亲总是恶凶恶凶的，父亲总是一副无所谓，不予理睬。父母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又一年，父亲，就忍了五十又一年，每次母亲吵完、骂完、打完，父亲就低声下气去讨好母亲，不管说什么好话，母亲都要狠狠再骂他一顿才解气，有时还给他几把子，父亲默默忍着，见惯不怪了。
我小时候，父亲很疼我，无论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总是我先占，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现在还有些不满。经常说父母偏心，因为他们重男轻女，我在家里从来没干活，专门还给我开小灶，单独给我煮好吃的，给我穿最暖和的衣服，想方设法供我读书，让我从小养成好吃懒做的坏习惯，害得我大学毕业了，还做不来饭，洗不来衣服，生活无法自理，怎么说呢，父母确实太爱我了，现在想想，确实过份了些。但活说回来，在吃穿上虽有些偏心我，但父母从来没亏待姐姐妹妹的吃穿，总是想方设法让所有人吃饱，对我们基本都一视同仁，只是对我的付出实在太多太多，父母恩重如山，我终身无以为报。
我小时候特爱生病，很多时候是毫无征兆，睡一觉醒来就会无缘无故见火发烧，父亲隔三叉五背着我走几十里路打针、吃药。一住院就是一两个月，都是父母白天黑夜陪着我。很多很多时候，父亲白天上课，晚上干农活，有时我在县城住院，父亲要照顾我，又要不耽误上课、干活，来来回回走上百里路，为了节约钱，一次也未坐过车，鞋子穿烂一双又一双，母亲经常抱怨，说父亲穿鞋太会了，唉，不会鞋才怪哦。母亲也是个病殃子，经常喊胸口痛，记打我有记忆以来，母亲也是动不动就到医院看病，母亲真是可伶，有时病痛来了，痛得在家里床上翻来覆去，大声吆喝，实在痛得受不了，父亲就在队上找个熟人，将母亲放在箩筐里，抬着上医院，没办法，家里太穷了，不可能母亲一生病就去医，差不多要折磨母亲好几天，实在没法了才去医院，我们几个孩子还有几张嘴啊，婆婆没去世前也一直跟着我们，上有老，下有小，要吃饭啊！看着母亲连读几天痛得在床上打滚，蒙蒙懂懂的我们也帮不上，也体会不到母亲那份痛苦。有时肚子饿了，我们就会缠在床边，吆喝要吃饭,母亲就会手撑着胸口起来给我们做饭，经常一边烧柴一边痛得直吆喝，也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出现了多少次，岁月无痕，记不请了。
里外都是父亲一个人忙活，这多不容易啊！有些时候想想现在的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稍有不顺，有些时候为一点小事，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很随意结束自己的生命，经常这个人跳楼，那个人跳河，这个人割腕,那个人自杀，结果都是屁大一些事，轻视生命,真是遭罪啊！一想到这些，我真不敢想像当时父亲是怎么熬过来的,如果换作我，可能早就垮掉了。是什么东西支撑着父亲？是父爱，是一个丈夫的责任，一个伟大的父亲，一个伟大的丈夫，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才没有压垮这个男人。看看我们周围，有几个人还有这份责任，还能有这份担当，太少太少了。人们生活好了，可思想空了，人们精神上的东西，对人性的理解，深层次缺失，为什么离婚率越来越高，为什么出轨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对婚姻的认识、态度、价值观、人生观变谈了。渐渐没有了人情味，对感情的谈漠、对亲情的缺失，不爱家了，不爱人了，还会爱国吗?还会真诚的、发自肺腑爱国吗?不爱大家，不爱小家，值得每个人摸摸灵魂问问自己。
我啊，也是其中一个这样的人，只是此刻我敢于撕下自己的脸皮，脸友不值钱,脸值钱，脸皮厚的人有钱。随着年龄的增长，自认为自己懂得多了，总是不待见父亲，觉得他没多大本事，一辈子老老实实，没干出什么成就。
有些时候和他说不上几句话，就会拌嘴，觉得他跟不上时代，话不受听了，渐渐地，就不太爱和他说话，甚至见面都懒得喊他，他也知道我们长大了，管不了了，也乐得清闲。也经常劝母亲,孩子的事少管了，多活动活动身子骨，少给孩子们添麻烦。
其实，我错了，当真正失去父亲，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我彻底后悔了，父亲，才是自己一辈子必须报恩、报孝的人。所有的人，不管官有多大，钱有好多，都是父母一趴屎一趴尿慢慢带大的，自己有日天的本事，身体都是父母给的，最应该感恩的人是父母，最应该尽孝的人是父母。苦不苦，想想父母面朝黄地背朝土，累不累，想想爸爸妈妈走南闯北多受罪。苦与累，作儿女的永远也体会不到，父母服中，永远最爱的是自己的孩子，现在想想，我有这么疼我、爱我的父母，我是多么幸福的人啊!虽然我很懒，虽然他们很惯我，但我自长大以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有这些，我觉得这就够了，我还想要求父母为我做什么呢。我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但愿她能感受爱，既使她童年，她成长过程中有过不愉快，我们父母都是希望她是最幸福、最开心的入，只要能感受到我们父母爱她，我们也就是最开心的人，父困的愿望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现父亲走了，想喊也喊不成了，一切都晚了，古人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世上再也没有父亲了，前两天和几姊妹回老家烧完父亲百日期，脑袋里还一直是父亲满荡的好。唉，这老汉，一天也没有让我们照顾他，他不想给我们添一丁点麻烦，就安祥地走了，这样的父亲，作为了女，我们还能要求他什么呢?他给了我们所有，但不让我们还他一点，作为儿子，一点孝心都没尽到，除了想父亲的好,还能说什么呢?
有些事真是怪,父亲活着时，我一次也没梦见他，父亲去世这一百来天，我有好多次梦见他,他和我们全家人在一起，和我们一起谈天说地，他总是面带笑容，笑得那么甜，那么真实。”’日有所思,夜有所楼”，有些时候，还真不能这么说。大约是父亲的三七吧(去世二十天左右)。父亲托梦给我，他说:“你看，我现在看不到外面。”梦醒了，我怎么也没想通到底什么看不见，第二天回老家给父亲烧纸，在坟前和几姊妹说起这事，我们都恍然大悟，父亲镶在碑上的照片确实被遮挡了，只有弯下腰才能看得见，放照片的位置的确看不见外面。这老汉，真是的，到了阴间还逗我们，但我们在安碑时确实没注意，没考虑周全，享已至此，只有请父亲天人原谅了，看过段时间能不能改动吧!
大约是父亲六七吧(去世四十二天左右)。又梦见了父亲，他没有说话，旁边的人(看不到人)不停说:”钱不够，不够，差得远。”梦醒了，我还在纳闷，没想到媳妇也醒了，急急的告诉我她做了同样的梦，这真是奇怪，我们不知道父亲，是否在阴间受苦，但既然说钱不够，这好办啊.第二天在回老家的路上，我在集镇上多买了钱纸。在父亲坟前，我对姐姐妹妹说：”我今天多给父亲烧点，希望阴间的人不要折磨父亲，文亲在世没花我们子女的钱，在阴间，不能让父亲受苦。”这也算是尽儿子的孝吧！没想到.几天后连续两个晚上，我都梦见了父亲，他笑得好开心啊，那么慈祥，那么和蔼，唉.这个老汉！那几天，我还以为自己要发大财了，结果一切平静，买的彩票五元钱也没中，嘿，没事，只要他老人家好！
我一五一十给母亲说了这些事，母亲眼含热泪，她说她也经常梦见父亲，毕竟一起生活了五十一年，不想他，忘了他，可能吗？我理解母亲，几十年来，父亲对母亲总是百依百顺，无微不至照顾.一个女人，能得这样一个男人，永生无憾啊！相比于我，对自己的妻子，连十分之一都没做到，我真的好羞愧.我也应该向父亲学习，今后更要好好爱自己的妻子，这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我女人缘也太好了吧！我生命中有三个非常非事重的女人，母亲，妻子，女儿！这是多么不容易修来的缘份啊！
父亲，我的好父亲，儿子不孝，敬请父亲谅解，儿子知道错了，愿父亲，在天之灵，善佑母亲，善佑子女，善佑我的妻儿.愿父亲安息！
儿子发自灵魂深处呼喊：“爸爸”
作者：何成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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