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妙手”可“回春”
——三台名中医古之洋
作者:邹开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古之洋”这个名字,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就进入了我的视线,有关他的一些龙门阵就点点滴滴地汇集在我记忆的屏幕上,作为我的素材库存。
真是无巧不成书。
我正愁掌握的素材不多,无从下笔,却在中医院遇着了古之洋老先生的孙女儿古小琴。
我们虽然在同一条战线工作过,但有近20年没有见着了。她问我还在写作吗?我回答不但在写,而且正在为写她爷爷古之洋“找米下锅”,请她邦忙提供有关古老先生的资料。她欣然应允,我才知道,古之洋老先生不但“行医有道”,而且“作人有德”。同时,基本上搞清楚了,他那双可以“回春”之“妙手”,是怎么炼成的。
男儿有志早起步
正当光绪皇帝维新受阻,慈禧太后戊戌政变使得大清朝江河日下的光绪二十四年,即公元1898年的3月25日,居住潼川古城的古崇璋喜添新丁。
古崇璋虽为平民,却是潼川府知名中医师。以为“国运不昌”,如“夕阳西下”,但不能影响其家兴业旺,给新添的老五取名古晁元。
古家老五,从七岁开始入学读书,怎奈事不如人所愿,9岁丧母,十一岁丧父。家庭连罹大故,生活顿失来源,古晁元只好随大哥古一元艰辛度日。
古一元虽然是满清最后一批秀才,怎奈国运不昌,又何来个人之前途。好在离潼川府城不远的黄林乡古家坟有两亩山地,便身居山乡自食其力。
古家老五,虽然年幼,却常常听到友邻四舍对父亲古崇璋治病救人、行医有术的称赞,便萌生了继承父业的理想,认真阅读父亲留下的中医经典。白天临窗苦读,晚上挑灯夜读。除了手捧饭碗,就是手捧医书。
才十二、三岁的古家老五,就怀揣医书,进城去干杂店作小工。站柜台,每天店铺关门,还要背着沉重的铜钱去钱庄存账。学徒生活,既苦又累,早晚仍然研读医书,间或给熟人亲友处方治点小病,以检验自己所学。
古家老五立志子承父业,又认定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中医不能守旧,便以古之洋为自己从医的名号。
1926年,在富顺盐厂任司帐,每有闲暇,仍孜孜不倦地研读前贤医藉,虚怀深求。虽未经师授,却渐有独立诊治疾病之能。相继担任了陈家丝厂的厂医、三台飞机埸修建工地的驻地医师。
民国十九年(1930年),三台县政府主办的全县中医考试,古之洋名列榜首。
1937年,古之洋在县城东街一家中药店设一桌案,开始了他专事治病救人的医生职业。
虽然也有病家知晓古之洋是潼川名医古崇璋之子,皆因没领教过他的医道,很多人还是望而却步。
古之洋沉得住气,不焦不燥,有病者求治,就一丝不苟地望、闻、问、切,力求准确无误地拿脉处方;无人求治,就十分专注地研读医书。
古之洋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做好每一位求治者的医案。
两年之后,古之洋以自己的诊病治愈率赢得了医界的声誉,赢得了病家的信赖,治病的知名度大增。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望、闻、问、切,准确无误地拿脉处方。
古之洋诊病处方有其独道之处,巧用凉性药,常将石膏用于配方,人们送了他个外号叫“古石膏”。
这个时段的古之洋,不但医业有成,而且家兴业旺,已迁居谈天巷,挂牌行医。
勿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前来求医者,在古之洋的心目中,都是因病求治的患者,他都一样地望、闻、问、切,一样地认真拿脉、精准处方。对待穷人,还视其情况少收或不收脉礼费,甚至资助药费。
古之洋因医术日渐精道,城内一些大户人家主动与他建立了长期治病的关系。无论是大地主,还是袍哥大爷资本家,不管这些人的财有多大,气有多粗,古之洋与他们的往来,只限于诊病处方。
古之洋在行医过程中,对历代各家之说兼收并蓄,通达医理,声望较高,颇受同行称道,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被推任三台县医师会主席。
古之洋出道行医,从未放弃提高医业的自修。还特别重视向三台医界同仁学习,以取长补短。如当時在潼川颇有名气的宋鹭冰、黄道生、史述凡、龚复生、中医骨科高手吴术勤,都是古家的座上之宾,不但不“同行生忌姤”,还经常聚在一起,切磋医艺,攻关疑难杂症。
新中国成立,古之洋与同行并肩联手,走集体办医道路。1951年,组织三台县医务工作者协会,当选为副主任委员。
古之洋于1952年参加实验联合诊所,热衷于人民卫生事业,在医务界声望素高,曾当选为三台县第二、三、四、五、六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一、二、三、四届县政协委员。
1958年随诊所入三台县城关镇医院,相继提任副院长、院长。但是,古之洋仍然把自已当着治病救人的医生。在他心目中,唯有治病救人之医业,才是自己的主业!
学而不厌成大器
一位只读了四年私塾,就失去了父母的阿护,凭着自学医理,实现了子承父业的宿愿。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古之洋,不但家有贤惠的妻子,好学上进的儿子,而且在潼川古城撑起了治病救人的门面,像父亲古崇璋一样,成为一方名医。因诊断准确,治病有效,来至四面八方的求治者使得古氏的诊所及住所门庭若市。
当時的民间,将古之洋说得神乎其神 : “勿论什么病 ,只要让古老师那只手一摸,还没吃药,就好了一半!”
这话有点夸大其辞,但仔细一想,或许是心理作用产生了效果。其实古之洋为人诊病没那么神奇,勿论在医院坐诊,还是早晚在家接受登冂求治的急诊,即或是病家排队就医,古之洋给每一位患者把脉诊断、处方配药,都享受着同等待遇,没有亲疏贵贱之分。有的病家,趁古之洋回家吃饭时,候在家门口求治。古之洋放下饭碗就挨个儿进行诊断。
作为自学出道的古之洋,心知度明,治病救人才是立脚医业、成就事业、光耀门庭的硬道理。
事业有成,必须学有所成。
古之洋的次子古大治,在一篇回忆父亲的文章中写道: “家父不役于一己之聪明,用天下之耳目,形成了他自己博览古今中外的开放求知态度”。
大儿子上中学時,不但让其教他背识英文字母,还常常开列西方名著的书单,叫儿子从学校图书馆借出来供他阅读。
古大治在回忆文章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自己当時已是潼川最高学府的学生,这些作家及书名,还是第一次从父亲开列的书单中知道。如托尔斯泰、契柯夫、莫泊桑、科洛连科等等”。
笔者从古大治的回忆文章中看到 : 年轻時经常清理翻捡父亲的书架,除了线装医书和古诗文集外,还有不少西医药学名著和西方人文社科著作,如丹麦药学家的《药理学》,还有记不清作者和翻译者的《日常心理漫谈》、《联共(布)党史》、列昂节夫的《政治经济学》、莫洛托夫《对外政策问题》、列宁的《国家与革命》、西蒙洛夫的《日日夜夜》、苏印中文版《知识就是力量》,都在家父的购阅之列。并长期订阅《科学大众》、《科学画报》……
读过中学的儿子都不知道这些书中写的什么,作为人过中年、以中医为业治病救人的医生,却读得津津有味。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古之洋已是事业有成,他却如饥似渴地阅读中外名著;新中国成立之后,作为“船到马头车到站”的古之洋,仍然孜孜不倦地用阅读的方式为自己的智商做加法。
后来终于搞明白,古之洋身为当時中医联合诊所的主持者,继而又是三台城关医院的院长,他是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带领同行们走中西医结合之路。
对古之洋及当時的几位名老中医进一步了解之后,解开了我心中存放了近半个世纪的疑团 :为什么三台这方土地出名医?为什么一个城关镇医院居然成了让人刮目相看、而且站得稳、立得住、享誉一方的中医院?
答案就是: 从萧龙友到古之洋的三台中医界老前辈,以自己的广泛求知,不为功利所驱的治学态度和自力自学精神影响着后来者的学习与成长!
行医有道 作人有德
从古代到现代,从国内到国外,医术倍受重视。无论社会精英,还是普通平民;无论工农商学兵,还是党政军干群;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不生病。生病就得医治,治病离不开医生。称医道为仁术,就是这个道理。
医生,作为治病救人、悬壶济世的职业,早在先秦時期,诸子百家的伦理哲学,就渗透进了中国的医理与医道,特别是“仁义道德”观念,深深地主导着中医的医学伦理观念。
古之洋为继承父业,从替乡下农民乡亲诊治疾病起步,主攻中医内科,深知贫苦农民患病求治之难,开业行医后,“不但免收贫病者的脉礼(诊治处方的服务费),而且针对治病的处方药物都价廉而有效,这在当地城乡口碑很好”。
从古老先生次子古大治的回忆文章中,让我破解了古之洋的“妙手回春”之谜 : 这就是为了进一步提高治愈率,又不加重患病者的负担,潜心研究药物本草学,对照了解中西药物的物种类型、性味特征、药理药效及其发挥作用的有效化学成分,以致其在传统验方配伍中发挥作用。这种从实践的角度深入研究医理的态度贯穿于他的职业生涯,并在各个時期的地方流行疾病的防治中发挥作用,取得了效果。
当時有一位参加了联合诊所的吴术勤,堪称德艺双馨的骨科名医。常来谈天巷与古之洋切磋医艺,吴述勤讲正骨怎样下手、用力;古之洋讲正骨之后,中药所发挥的作用。
“路,在脚下”,“路是人走出来的”,是两句使用频率较高的口头语。但是,脚下之路该怎么走,走出一条什么样的路,则大有学问。
古之洋喜欢交友,更善于交友。
家居谈天巷時,同新西街开药酒店的吴学成往来密切,不断为他的药酒完善配方,使其生意越做越红火。
挑灯夜读,是他风雨不改的习惯。入夜前,他会把案头上那盏美孚煤油灯的玻罩擦得干干净净,再套上自制的纸质遮光罩,开始了夜读。
古之洋能在中医业界走出一条成功之路,是因为他懂得起,作为潼川名医古崇璋的儿子,童年丧父,立志要踏入正统中医业界开业行医之人,不读经典医书是断无可能的。他还知道,要读懂医书,就必须通晓中华古文。他更知道,中医的那张处方,是医生的脸面。已是人到中年的古之洋,拜能者为师,向齐白石的弟子郭明甫、孙竹篱学习书画。
孟子说: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对于成长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古之洋而言,“独善其身”是他唯一的出路。当他成为古潼川一方名医之后,“行医有道,作人有德”,成了他终生的人生基调,诗文书法爱好成了他行医之余、精神生活的主要内容。
古之洋从自学医业开始,学一行、爱一行、专一行、达到精一行。一个只读了四年私塾自学医理而成名的古之洋居然能写一手好字。但是,古之洋没有忘记,作为悬壶济世的医生,才是他的主业。
晚年的古之洋,不但上门求医治病的人未減,还新增了上冂求字的书法爱好者。
对求医治病者,古之洋一如既往,认真拿脉,精准处方,力求药到病除。对于上门求字的书法爱好者,做到高兴而来,满意而归,且不收分文,还贴纸笔墨钱。
古之洋虽然应求替人书写作额匾的榜书大字,却没有為自己题写过作此类的用字。甚至祖上留下的一块业匾也被他请匠人劈作米桶盖板。
古之洋最看重的是行医重在有道,作人重在有德。
闻道而能安素,以平常心对待学有所成。很多人都难于做到,往往是学得了一点东西,便不安分守己了。特别是会几刷子笔墨者,又有多少人仅止于自娛呢?我们的古之洋老先生则是“笔墨自娱藏到老,何防白首尽埋名”。
遗憾的是,写这篇文章時,古老先生1977年离世至今已40多年了,他的所有医药书籍及病案和珍藏的书画作品,在那场“破四旧”的运动中毁失殆尽。
所幸的是,次子古大治,将父亲平时书写在过期杂志上的墨宝搜集起来,印制了一本《古之洋先生书法遗墨》,不但让我们有幸欣赏古老先生的书法,还从古大治的回忆文字中,了解到古之洋老师从医、作人的精彩片断。